月莊言舌♮

紫色香皂

【六】诚

     

    打那次大众浴池加搓澡,张东升就算半只脚踏入大东北了。抛开天气啊习惯啊那些客观差异,至少他愿意融入,敢于尝试。也得亏这次勇闯浴池,张东升的第一份工作也很快有了着落,这本就该是皆大欢喜的。


    江诚也不例外。他对张东升说了句恭喜啊,然后就锁上了厕所门。


    教书好。


    教累了,带他去个酒吧舞厅的没毛病吧?


    可他这都没等到,当周周日晚上就带张东升出去嗨了。张东升没这个瘾,他不喜欢嘈杂的场合和浮夸的人群,况且以前家里还有心爱的老婆,怎么会有心思出去潇洒呢。


    其实江诚也早就戒了,那里不过是偶尔无聊时点上一杯酒坐一坐看一看的地方。

 

    他真的变了很多,正如颈窝连着左胸前那道越长越宽越平滑但永远格格不入的肉粉色。


    时间无手无脚,不具备塑造与改变事物的能力。它就像化学反应里的溶剂,无论是气体还是液体,没有时间作为介质,再强的氧化还原再多的催化剂反应也无法发生。


    时间不是纯粹的见证者,亲历世事的我们也见证了时间。而江诚,见证了他自己与这个城市的四年。他走了很多地方,吹过很多风,同时间一样孑然一身。孤独?就算存在又哪里可怕。学会压抑,才称得上成熟。


    仲夏是夏的中点,谬误地推理下,夏天便是江诚的孤独。


    那张东升到底是什么的前缀呢?江诚还没有想好。成熟的人,不会做没有把握的决定。


    成熟的人也不惧怕时间。一定会有答案的,只要慢慢来。

 

 

 

 



    这间夜店是江诚无意间发现的。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,走进一家看上去再平常不过的夜店,可像江诚这种隐退多年的高玩,还是会发现弥端。一来二去,这店的脾气秉性就被他给摸透了。但江诚就是江诚,根植于心的成熟已让他提不起兴趣。


    但他决定用这家店来磨一磨张东升,可以说是很不干人事了。


    今天,又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周末,目的成不成的,再平常不过地玩玩总归可以。


    清奇,是张东升对这家店的第一印象。它不喧嚣,也不拥挤,没有浓重的酒气,甚至会被人误会成生意冷清,但在他看来,这种独特的氛围也正是能留住顾客的华点。


    一层正中央有一块大舞池,铺着很复古的地砖,会和高跟鞋擦出清脆的声响,舞池旁有一个红布舞台供乐队或是个人表演,两侧则各有一个高台,有兔女郎在跳舞,旁边有一小桌一小桌的座位,供来往客人休息交谈。跃层中空,主要是沙发卡座跳台,倚在围栏就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演出区和舞池。


    进了门,张东升被拉进了舞池。周围人或独自或结伴,或端酒或牵手,都随着音乐纵情扭动着腰肢。张东升真的想说no了,连忙摆手撤了出去,坐到离舞池最近的位子上。江诚早就料到,跟了过去。


    “这么不给面子啊。”江诚使了个可怜的眼色。


    “我说了,我不会跳舞。”张东升耸了耸肩。


    “那总得喝点什么吧。”


    “你点就好了。”


    江诚不喜欢张东升这般被动的态度,被动就表示他不肯为提出的问题而思考。哪怕是给自己出难题,江诚也更愿意些。


    “腿长身上不跳舞,点个酒都不愿意迈吗?”


    话里的不满,张东升听得清楚,但这突如其来的火源自哪里,他不知道,也不会知道。


    江诚也不求他知道,话风一转,笑了出来。“老师就是老师,不会自在这种地方。”


    张东升赶忙扶起台阶,拾级而上:“怎么会呢,来这不就为了尽兴吗。喝什么我去点,正好熟悉一下环境。”


    圆场的话......


    “你点就好了,张老师——”


    张东升看着江诚在灯下泛着橙色光线的面庞,那表情真是坏的要命。


    但或许,这世上你情我愿的事又多了一件呢。

 

 

 

 



    舞厅里的背景音乐曲调悠扬婉转富有年代感,与它本身简欧复古的装修格调相得益彰,倒有些老哈的情调,让张东升想起了刚来那天路过的索菲亚大教堂。他看了眼表,现在这个时间,钟声刚好敲到第八下吧。


    他端回了两杯杜松子,博得了江诚的两下挑眉。不过在此期间,江诚已经想好怎么用这两杯酒治张东升了。


    “有品味啊,老酒蒙子都喝这个。”


    “是吗,我听一个酒品很好的同事说他爱喝这个。”


    “行,那这两杯都归你了。”


    张东升不解。“你不爱喝这个?”


    “不,我是觉得你两杯都能喝的下。”


    “呵呵,但愿吧,你知道我酒量很差的。”
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。”江诚实实诚诚拍了拍张东升的后腰,不为人知地抿了抿嘴角。


    “那你喝什么?我再去帮你要。”

 

    “没事,你先喝着,我自己来。”说完便起身,面朝着张东升向吧台方向退去。他要看着张东升喝下他的酒。


    走出去没一丈远,张东升端起酒杯闻了闻,他闻不出什么名堂来,直接往嘴里送了不少。


    果不出所料了,江诚隔老远都能看到张东升狠狠皱起的眉毛和因为苦涩咧起的嘴角,酒杯在他手里都快被掐烂了也要咽下。

 

    出于对张东升的了解,江诚并不急着点完酒回去,他要等张东升把那一杯全喝完再姗姗来迟,那样一来张东升的表现会令他更为兴奋。


    张东升偷瞄江诚的那几眼,都江诚巧妙地避了过去。别急,慢慢喝,杜松子靠细品。


    江诚的背影让张东升激进了起来,对着酒杯又是一口猛嘬。他的眼眶都快瞪裂了,也绝没发出一声来。


    江诚暗笑,气息从鼻腔里流走出来,不含酒精却很温热。他点了杯莫吉托,这高高挂起的态度可真够愁人的。


    等张东升把杯底的酒周完,江诚是时候姗姗来迟了,一副轻松加愉快的模样让张东升一时间说不出话。好吧,其实是张嘴的话就能闻到一股子苦腥味,张东升可不想出丑。


    “喝这么快,都不带等我的。”江诚拿起空杯看了看,煞有介事地撇撇嘴。


    “这不还有一杯嘛,公平竞争。”张东升怕强颜欢笑被看穿,岔开话题:“你点的什么?”


    “莫吉托啊,今天半价。”江诚捏起鲜嫩的薄荷叶涮了涮,又把叶片往酒里深插了些。“你就老老实实地喝你的杜松子,别掺酒。”


    “......好。”莫吉托他还是喝过的,但这个经历只会让他今晚的体验更为难以名状。张东升感觉自己的眼镜多半是已经跌到鼻翼下面去了。跌了就跌了吧,他一点也不想扶。

 

 

 

 



    关于此地,江诚对张东升并没有透露全貌,而张东升的洞察力虽然较常人敏锐,但因这方面阅历不足,那些被隐匿的或者说是待人发现之处,他发现不来甚至根本不会往那边想。他还在想莫吉托,清清凉凉的一定很解渴。

   

    江诚三口把酒喝完,背离只剩花白的冰块和翠绿的薄荷,然后招呼都没打就走向了舞池,加入欢畅摇摆人群。


    他一边和身旁同样独身的女子互动慢摇,不时回头用眼神提点张东升。他的舞姿让张东升想起了老电影里的霹雳舞,标配大黑墨镜油头V领喇叭筒裤,可明明江诚只是在很自然地扭动着,跟着节拍打起响指。张东升试图把江诚的脸套在霹雳舞男头上,江诚也刚好在看他,这让张东升噗嗤笑出了声。


    无墨镜版的古惑仔么?


    酒精在体内渐渐弥散,先被麻痹的是口舌,然后是临近的整个面部,直到发觉自己获得了一个不大聪明的大脑,和一双不再听它指挥的眼,朦胧而多彩地恭喜主人通关。张东升没想察觉自己已被酒意侵占,但从他那双拴套在江诚身上的眼眸来看,这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

    打不过就加入吧,他想,身体却没真付诸什么实际行动来,只是托着头的左手倒到右手。倒是这颗默默跟拍的心跳得轻盈热烈,怪有节奏感的。


    江诚不再理他,沐浴着五彩斑斓的明与暗,享受起介于自娱自乐和互应互动之间的逍遥自在。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那道温热目光的牵扯,并且这回,只会越扯越紧了吧。


    盯得太久,眨眼时的刺痛有如飞蛾扑火。


    耀眼如你,却又如此沦落。


    夜总会门口,一行人悄然踏入喧闹,在楼梯处默契地分为两波,其中一列贴着栏杆迅速上了二楼。


    小王在一楼领头,与队伍巡视了一圈,确认无恙。但......


    那坐着的不是张东升吗?还有舞池里,没看错的话那个花衬衫是江诚?真就在这都能遇上。


    不行,明天还是报告一下阎王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“严头,你猜昨晚去夜店暗查,我碰到谁了?”小王露出神秘又得意的神情。


    “能让你这么问的,我想想......老赵?”严良本来不想搭理他,不过心情不错,闲的没事逗逗孩子也挺有意思。


    “赵局?嗨呀严头你可真行。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啊,要一般人的话我能跟你这么认真吗?”


    “行啊,你还有跟我不认真的时候呢?”


    “这?哎我就直说了吧!”小王收起了嬉皮笑脸,“伍赛文庭,江诚和张东升!”


    严良听完一拍桌子,“517?他俩去了?”


    “那不然呢?我看的真真的,江诚那舞跳的可嗨了,留张东升自己坐在那喝酒,明显是江诚拐得他去的。”


    “等会,昨天周几?”


    “周日啊,按理说周日去倒也没啥。”


    严良眉头凝结住了。难不成......


    “诶严头你就别瞎想了,上回他俩搁局里咱也见到了,没啥不对劲的地方啊,再说那张东升还有个老婆呢,他要那啥也不能这么快!”


    “啥那啥?啥那啥?脑袋里想啥东西呢一天天的,他那啥不那啥我看不出来啊,用得着你瞎操心。”


    “你看你严头,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不夸我也就算了,还嫌我管闲事,行,下回见着了也不告诉你。”见严头又整那出,小王拿起桌上的资料转头就走。


    “哎不是你又皮痒痒了是吧?以后出外勤都自己去吧,可没人罩着你!”

   

    严良倒不是真跟小王生气,但他是真慌了。伍塞文庭,又名517,当地小有名气的同性恋酒吧,不过同性主题只在周三开放,其他日期大多与普通酒吧无所差别。但江诚整这么一手,严良不是清纯无知的张东升,不可能不生疑虑。


    这次是试探,下一步,就该引导了吧......


    不行!无论力挽狂澜还是顺水推舟,必须快他一步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“东子,给你找的老师明天就来,多跟人好好学学,我可在人家面前一顿吹,你可别打我脸啊。”客厅里,严良瘫坐在沙发上吸烟,正好能瞄到坐在房间学习桌前的东子,电视里正放着前天的足球转播。


    “怕打脸你吹啥......”东子大声嘀咕。


    可严良的心思既不在抽烟也不在球赛,既不在放松也不在东子,以至于没精力理会东子说了什么。他乜斜着眼四下撒嘛整个屋子——乱,太乱。人家张老师永远打扮得盘正条顺的,来了这儿怎么看得下去。他郑重地点了点头,缓缓起身走进东子的房间。


    “行了,先别写了。”严良大力揉了揉东子的寸头,“咱俩,干点亲子活动。”


    “亲子?你又想当爹了?”东子疑惑。


    “咱们大扫除!”严良留给东子一个慈祥的笑脸,然后蹭蹭蹭走进了卫生间,说走不够贴切,几乎算是跑跳步了。


    “什么鬼......”东子一脸费解,合上习题册跟了上去。


    两个男人的扫除,除了折腾就是糊弄。但这次不一样了,严良一改指挥家风格,除了对东子进行“茶几右腿根本没擦干净重新擦”“刑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”等督促教育,自己也特别卖力地将对他人的督促性言论贯彻到底。大夏天干这种体力活,就算男人也受不了。严良就把电风扇从东子那屋搬到客厅的窗边,打开电扇对着窗户往外吹。


    东子又疑惑了,手里的抹布飞到严良脚边:“你不吹给我吹,往外吹干啥呀?”


    严良掐着腰转头对东子洋洋道:“不懂了吧,这是伯努利原理,能带动整个里房间的气流,比对着脑袋吹来得实在。”


    东子给了他一个赞:“严头高明。”


    室内的空气在电扇的怂恿下肆意穿梭,贴在背上的T恤因水分蒸发传递着凉意,夕阳加紧脚步急着落幕,扫除工作也变得轻快了起来。


    严良在电视柜里翻到了一只许久前喝完的百利酒瓶,拿起来要扔掉,一回头看到了茶几上纸抽包装的印花。花......严良把酒瓶丢进水池,水流开到最大,反复冲刷着外壁和内里。觉得洗差不多了,严良鼻子凑到瓶口闻了闻,奶味没那么大了就应该可以用了。他用好几张纸巾把酒瓶外表擦干,商标贴纸也依然完好无损,于是就把它摆在了东子刚刚擦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中央,商标正对着电视机。


    这是严良今晚扫除中最为得意的收获。明天的计划,也自然而然地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,现在最难的,要数等待明天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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